“我在草原长大,现在已经成家。正要跪乳还恩,您的毡房却空。妈妈呀妈妈,儿确实想念您在的家。不过请您放心妈妈,祖国母亲一直在啊,有她守护着我们的家!”
怀抱冬不拉,身着哈萨克族传统服装,皮肤黝黑的加哈努·吾哈斯深情地弹唱起来。这是56岁哈萨克族人,“阿肯阿依特斯”非遗传承人加哈努为过世的母亲创作的一首唱诗。
在哈萨克族中,“阿肯”被称作诗人,“阿肯阿依特斯”俗称“阿肯弹唱”,即“诗人的对唱”,是哈萨克族广泛流传的一种古老的艺术表现形式,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除了哈萨克族的“阿肯阿依特斯”,在美丽的“塞外江南”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同样活跃着蒙古族的《格斯尔》、锡伯族的“朱伦呼兰比”、俄罗斯族的“巴扬”等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他们如草原上的骏马,灵动而热烈,在伊犁河谷地带的多民族聚居区,执着守护传播着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在这片多民族文化的大地上“诗意地栖居”。
“不弹唱就会头疼”
作为“非遗”传人,新源县坎苏镇坎苏村的加哈努,跟记者聊起古老的民族文化时显得非常兴奋,“‘阿肯弹唱’的内容主要是传统叙事长诗和民歌,经常伴有即兴唱词,在对唱中以物比兴,借景发挥,一问一答中展现阿肯的机智、博学和才情。”
加哈努18岁时参加了新源县举办的阿肯弹唱会,才思敏捷的他一鸣惊人,从此开始了丰富多彩的“阿肯”人生。此后,他经常会骑着马儿,背着冬不拉,来到草原上、毡房里,给大家表演阿肯弹唱。唱调悠扬飘荡,牛羊陶醉,牧民欢快,那夜的草原,总是星光灿烂。
多年来,加哈努记不清表演过多少场阿肯弹唱,但其中几次让他刻骨铭心。
1999年,加哈努来到乌鲁木齐参加一场阿肯弹唱比赛。与他对唱的是一位来自阿勒泰的知名阿肯。开始后不久,对方就以加哈努声音沙哑来调侃他“声音就像春天耕地的拖拉机一样”。加哈努灵机一动,回唱道:“我就是一个拖拉机,在诗歌田地里耕耘的拖拉机。”全场拍案叫绝。
哈萨克族有句话说,口袋最穷的人是阿肯,脑袋最富的人也是阿肯!因为收入有限,很多阿肯中途放弃了弹唱活动,但加哈努对阿肯的热爱始终坚定如一。“每到一个地方,每个牧民都会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你,热切地看着你,把最响亮的掌声送给你。那种尊敬就是我能收到的最大的财富。”加哈努说。
作为一种即兴作词的艺术,阿肯弹唱的内容也在与时俱进。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加哈努将戴口罩、勤洗手等防疫措施改编成词,用阿肯弹唱的方式通过广播、微信等平台进行宣传。“阿肯弹唱的内容要紧跟时代,取自人民,服务人民。”
2006年,阿肯弹唱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为了继续发挥阿肯弹唱的魅力,新疆各地每年都会举办阿肯弹唱比赛。此外,新疆教育学院等高校专门开设了阿肯弹唱艺术班,加哈努经常会受邀去学校讲课。
“我从没担心过阿肯弹唱会失传,政府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加哈努说,他已带过十几个徒弟,每次交流时,他都会叮嘱他们不要放弃。
加哈努将过去近40年的阿肯弹唱心得和自己作的诗歌结集成册,准备出版。他开玩笑说,自己对阿肯弹唱的痴迷已经到了“不弹唱就会头疼”的地步。“我会一直弹唱下去,这是我一生‘戒’不了的事业。”
唱《格斯尔》,他还意外收获了爱情
吾特那生·那生巴特,蒙古族,57岁,尼勒克县科克浩特浩尔蒙古民族乡科蒙村人,《格斯尔》“非遗”传承人。蒙古族称《格斯尔》,藏族称《格萨尔》,是闻名遐迩的“中国三大英雄史诗”之一,2009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吾特那生所在的科克浩特浩尔蒙古民族乡素有“格斯尔之乡”的美誉。吾特那生与《格斯尔》的结缘要从1982年19岁那年说起。这一年他在县里的良繁场开始了教书育人之路,同时也开启了传承《格斯尔》的大门。“当时白天教学生,晚上就去村里听老人讲《格斯尔》,一听就是几个小时。”
吾特那生说,每次听时,他的脑海中便出现老人所讲的场景,老人讲的内容也基本一遍就能记住,记不住的就等回到宿舍后点着煤油灯写在本子上。宿舍中每天他回来得最晚,点灯、抄写总是蹑手蹑脚,生怕吵着别人。别的单身汉都在忙着恋爱,而他却忙着学习《格斯尔》。
学了三四年之后,吾特那生调到乡里当老师,心爱的《格斯尔》却一直没放下;时间长了,老人觉得他是块料,就正式收他为徒。
“一唱起《格斯尔》,我就到了那个世界。”此后,表演《格斯尔》成为吾特那生夜晚的休闲活动,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在他眼前一幕幕滑过,“老师对我说要好好学,要好好传给下一代。”
有意思的是,吾特那生的第一位《格斯尔》徒弟是他的妻子。“当时我在学校里讲《格斯尔》,吸引了她。”1988年结婚后,他除了给妻子讲还会给孩子讲,现在妻子学会了7章,孩子们学会了4章,“《格斯尔》60章,我也就会13章,放开唱要20多个小时才能唱完,之前电视台录制视频一个星期才录完。”
然而,在1992年到2003年这段时间,一度连他自己也很少唱《格斯尔》了,“当时听的人少了,我担心《格斯尔》文化要断了”。但2006年《格斯尔》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7年吾特那生的一位老师吕日甫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在政府大力支持下,大家开始了解《格斯尔》的重要性”。
与此同时,《格斯尔》也先后被译成俄、英、法、德、日等多种文字出版。更令他兴奋的是,2016年,全国《格斯尔》文化保护与研究尼勒克基地正式挂牌。“研究基地建立了,学的人也多了。形式创新后,接受的人也多了。”
为了更好地传承《格斯尔》,吾特那生和朋友们不断创新,“现在用各种民族乐器配乐,通过说唱+表演以及情景剧等形式,把《格斯尔》情节演出来更能吸引人。”2016年,吾特那生还建立了微信群,专门用于在线授课,“我也要像老师们一样继续传下去。”
“朱伦呼兰比”:一本手抄本可以换一匹马
鲜志,锡伯族,86岁,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爱新色里镇人,“朱伦呼兰比”“非遗”传承人。“朱伦呼兰比”是“念说章回演义小说”之意。“念说”的内容十分广泛,锡伯族人几乎将所有能够翻译的文学作品都纳入其中。
鲜志告诉记者,在她小时候,每当夜幕降临,村里的大人小孩匆匆吃过晚饭,就集中到“朱伦呼兰比”艺人家里。围坐在炕上炕下,在煤油灯虚晃的灯影中,听艺人用抑扬顿挫的锡伯语念说《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水浒传》等。
22岁时,鲜志开始自学“朱伦呼兰比”,7本亲戚传给她的《隋唐演义》等小说的手抄本被她视为珍宝。这几本书已经泛黄,有些传下来时就没了封皮,她找了块黄布精心包着,生怕再受一点损坏。“这些书跟我几十年了,这是无价的。”
鲜志说,每个艺人诵读“朱伦呼兰比”都有自己的特色,没有固定的曲调,自成风格,而且无论谁家有手抄朱伦,都格外珍惜,不会轻易外借,“在我们锡伯族,谁家有一本手抄本,是很骄傲的事,一本手抄本可以换一匹马。”
“薛仁贵的故事我听得最多,也讲得最多。”鲜志说,“朱伦呼兰比”影响着锡伯族人的价值观和待人处事的方式。
20世纪90年代以后,娱乐方式翻新,年轻人很少再挤在一起听“朱伦呼兰比”了,鲜志和其他艺人只有在家庭聚会、县上办活动的时候才能过把瘾。但在政府和民间的推动下,“朱伦呼兰比”迎来曙光——2007年被列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
鲜志告诉记者,如今,在各项惠民政策指引下,各民族携手团结脱贫致富奔小康等内容已编为“朱伦”中的念说题材,听众不仅有锡伯族,还有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等群众。
“说大了,是对文化的传承和延续;说小了,只要能传‘朱伦呼兰比’,我就心安了!”鲜志说。
曾有人出价两千万买他的手风琴,被拒了
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扎祖林,62岁,俄罗斯族,伊宁市六星街人,俄罗斯族“巴扬艺术”“非遗”传承人。巴扬即键钮式手风琴,这个名字来源于俄罗斯的一位名叫巴扬的手风琴演奏家。
金发碧眼、鼻高肤白,见到亚历山大时,他正在工作,一脸严肃的他不一会儿便将一台台巴扬手风琴拆卸完毕,在他手中,上千台手风琴便是这样重获“新声”的。
“琴声让人开心,无法形容。”谈及对手风琴的喜爱,他眉间充满了喜悦,不善言谈的他话匣也由此打开。在亚历山大看来,手风琴是俄罗斯族民歌的灵魂,也是他的“初恋”。
当他还是个娃娃时,每当家中聚会,从父亲指间流淌出的悠扬琴声总能吸引邻居,常年耳濡目染,他也学会了拉手风琴。
那时,亚历山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台自己的手风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邻居家中有台当时难得一见的巴扬手风琴,要以300元价格出售,便请求那家人把琴卖给他。为此,他连着几个月捕鱼、打零工。眼看着攒够了钱,对方却临时加价,亚历山大只好又向叔叔借了50元,终于在18岁那年拥有了他人生中第一台手风琴。
他说,从那时起,手风琴就像他的“恋人”,每天晚上回到家拉拉琴,一天的疲惫就没有了,一天不拉琴,都感觉浑身不自在。
手风琴是俄罗斯族传递音乐的“宝贝”。改革开放后,亚历山大开始收琴和卖琴的生意。看到一架架历史悠久的手风琴无法发声面临报废,亚历山大萌发了修琴收藏的念头。
“不管你的琴烂成什么样子,我都可以让它重新响起。”高超的修理技术让亚历山大闻名国内外,还有人帮亚历山大收集各种各样的琴,不远万里带来给他。
如今,亚历山大收藏的手风琴有1000多台,大多数是从俄罗斯、德国、捷克等国收回来的,也有中国产的一代、二代、三代手风琴。“琴修好了,有了魂,就能留得住。”
但亚历山大也曾因为收藏手风琴而“压力山大”。他的大女儿阿妮娅告诉记者,家里生活并不富裕,爸爸为收藏手风琴几乎花光了积蓄。
曾经有人出价两千万元想全盘接手他的手风琴,很多朋友劝亚历山大卖掉琴,过过潇洒的日子,但还是被他拒绝了,“我的琴再值钱也不卖。”
为了帮助他达成心愿,2019年伊宁市政府和江苏援疆办共同出资400多万元,在六星街民俗文化陈列馆为他设立了手风琴博物馆,他的800多台充满故事的手风琴在此安家。
心之所往,得偿所愿。从今年1月开始,阿妮娅主动提出向他学习修琴和演奏的技巧,还在探索通过直播的方式来展示手风琴藏品和文化,这些收藏的手风琴终于有了可以托付的人,“传给懂琴的人,我高兴,琴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