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出土了两种帛书《老子》,我们习惯将用篆书抄写的《老子》称之为“甲本”,将用隶书抄写的《老子》称之为“乙本”。两种版本的行文顺序与王弼本《老子》相异,开篇不是“道可道,非常道”,而是王弼本《老子》第三十八章的“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在这个章节中,“德”字出现了10次,有人据此说诸如王弼本等才是“道德经”,像帛书等版本应该称为“德道经”。
训释《老子》的发轫之作《韩非子·解老》,注疏顺序与帛书文本相同,也是从“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开讲的;如此看来,老子“言道德之意”自秦汉时,流传的版本以及各家的阐述侧重就有差异。虽然“道经”、“德经”之分早存争议,但“道”、“德”作为老子学说的重中之重是毫无疑义的。
在王弼本《老子》中,“道”字出现过76次,“德”字出现过44次,就重复字的比例而言,“德”较之“道”略逊一筹。正如老子所云“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第二十一章),“道”是客观存在的,“德”是“道”的体现,“孔”就是大;所谓大德的容止,是以“道”为宗旨的。他主张“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第十章),这是老子创生学说与其他理论的区别,也是哲学史上一个伟大的创举。他强调:“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第五十一章)道产生万物,德作用万物,产生了万物却不占有索取,作用于万物却不恃能跋扈,养育了万物却不专权主宰,这就是微妙深厚的“玄德”了。“处无为之事”,有德者从不刻意彰显其德,万物之所以尊道贵德,完全在于任其自然。老子在第二章也有类似的表述:“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成功了能不居功,因为不居功,所以不会消亡。“有德”、“无德”的关键在于居心,老子希望当时的统治者能够遵循道德规律,并以此来治世,他指出:“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第六十五章)老子似乎很喜欢“玄德”这个词,短短五千余字的文章中,就用了4次。“玄德”深远,能与万物同归,合于其理就可以回归大道。
老子曾有“建言”将“道”、“德”并举:“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第四十一章)大意是说“道”、“德”都很低调,光明的道好像昏暗,前进的道犹如后退,平坦的道疑似坎坷。崇高的德恰如卑下的山谷,最洁白的仿佛被玷污,博大的德看似不足,立德恍如苟且,真质似已变污。紧接着是四个比方——“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只是为了告诉人们,“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贷”就是“施”,“成”就是“终”,有施有终,或许老子认为这是“道德”的本质表现,因此才有“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第三十八章)之论。这几句不管在帛书本还是其他版本中,文字基本相同,讲的无外乎就是“上德”者无心其“德”,不会自认为有德,也不会有意施德,其实这就是有“德”;“下德”唯恐“失德”,为了标榜其德而作为,自认为有德,却失去了“德”之根本。
《韩非子·解老》的解读是:“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韩非子说“德”是内在的,“得”是外在的,有德者不会谋求外在的东西。他还说:“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则无功;无功,则生于德。德则无德,不德则有德。”不肆意妄为、没有野心欲望、不胡思乱想,都会凝聚成全其“德”;反之,若好大喜功,费尽心力去人为求得,就会没有“德”,自身终将难以保全。
《韩非子·解老》创训诂史上注疏章句之先河,所引文句虽然与王弼等诸本《老子》稍有出入,但是其校勘价值不容忽视,特别是这段诠释的确得老子三昧,给后来者很多“德”之启迪,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