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访问学者余翔：美国税改对中国影响有限

　　2018年1月，美国新的税收法案《减税和就业法案》正式生效。该法案于2017年4月26日由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后经国会和参议院几易其稿，反复商讨，最终于12月20日获得一致通过。12月22日由特朗普签署成为法案。该法案是1986年来美国最大规模税改行动，也是特朗普上台后共和党取得的首个重大成就。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经济室主任、哈佛大学访问学者余翔认为，特朗普税改法案能让在一定程度上美国企业和个人受益，推动海外资本回流，但其风险不容低估，或加剧美国业已严峻的债务形势，使下一场金融危机加速来袭；美国税改对中国影响有限。

　　税改法案对美国经济有提振作用

　　新税收法案主要从减税、简化税制和弥补税收漏洞三个方面对美国现行税制进行了修补。减税是新税收法案最主要的方面。虽然企业税和个人所得税的下调幅度没有之前大，但是其削减幅度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各界的诉求。减税、简化税制能够降低企业运营成本，鼓励扩大再生产，短期内能对美国经济起到正面刺激作用。此外，新税收法案部分废除了奥巴马医保政策中强制要求美国人购买医疗保险的条款，为下一步推翻奥巴马医保埋下了伏笔。

　　新税改法案从以下几个方面对美国经济有提振作用：

　　第一，税改方案能让美国企业和个人受益。美国企业对自身所承受的高税率不满由来已久。根据税改法案，公司税将从现有的35%下调到21%，该减税为永久减税。特朗普为企业减税的主张受到美国商界的普遍欢迎。AT&T、美国航空、美国银行、Comcast、富国银行、克莱斯勒、沃尔玛、Dalta航空等公司纷纷调高2018年企业业绩预期，并宣布2018年度增加员工薪酬。在个人所得税方面，虽然仍保留7档，税率也有所下调，其中最高一档税率从39.6%下调至37%。7档税率将在2025年过期，但国会可以延长。白宫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2017年10月16日发布的《公司税改革和工资：理论和实证》报告称，美国家庭平均收入每年至少会增加4000美元，甚至可能会增加9000美元。

　　第二，特朗普的计划有助于修补当前税制中的漏洞，为联邦政府财政增收。目前的税法实际上鼓励美国大公司（“C类公司”，如美国银行和埃克森美孚等财富500强企业）将自己注册为小企业（包括100多名股东的“S类公司”）。因为C类公司需要支付企业所得税，而S类公司不用缴纳企业所得税，S类公司股东按个人所得税税率纳税。“经济学人”杂志最新数据显示，目前美国3300万企业中有3100万家直接或间接利用了这一“漏洞”，占到了全部利润的50%，而1980年仅占20%。新的税收法案将企业税率降至21％，且只有这一档，此外还废除了替代性最低税，这将使得企业在21%的税率基础上，还能享受各项抵扣优惠，比如研发抵扣、设备投资抵扣，能够使实际税负进一步降低。由此，鼓励美国公司通过变更企业性质来避税的诱因将大幅减少。

　　第三，推动海外资本回流。新税法规定，企业带回海外收入只需一次性纳税：对现金类资产征税15.5%，对固定资产征税8%。与大多数国家不同，美国政府此前执行时的政策是美企将利润汇回美国时，需征收高达35%的所得税。因此，为避免缴纳高额税金，美国公司更愿意把高达2.6万亿美元的现金雪藏在海外。2004年，美国国会曾在当年推出一项临时性减税政策，规定在当年底前美企将海外利润汇回美国，只一次性征收5.25%的税率，而非35%。该项政策当年推动美企将海外利润集中性回流。当年共回流了3120亿美元的海外利润。

　　在美国经济目前已进入扩张周期的情况下，税改可能会刺激美国经济走向亢奋。2017年前三季度美国经济增速分别为1.2%、3.1%和3.3%，就业市场已接近充分就业。目前美国自然失业率约为4.5%左右，而今年10月份美国失业率已降至4.1%，为16年来低点。

　　税改刺激经济增长加快，企业借贷和金融公司的利润随之攀升，美国的华尔街有望重现2008年金融危机前的繁荣景象。“股神”沃伦·巴菲特称，共和党税改让公司、股票更有价值，因为公司的所有者们获得更大比例的盈利收益分成。彭博商业周刊最新预测认为，2018年标普500指数成份公司的净利润增幅将在2017年10%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至11.5%。

　　应高度关注美税收政策变化风险

　　在看到特朗普税改政策对美国经济带来的刺激效应的同时，也更应看到其带来的经济风险。

　　一是美国国内贫富差距可能会随经济金融景气度上升而进一步拉大。美国盖洛普民调显示，富裕阶层家庭资产中金融资产比重较高，一旦金融市场繁荣，资产增值收入将远超工资性收入。截止2017年4月，美国人口中持有股票账户的人口比重从2008年金融危机前的65%，缩减到54%。按照年收入划分来看，年收入十万美元以上的家庭股票拥有率为89%，比2008年增加1%；年收入10万美元以下至7.5万美元的家庭股票拥有率为75%，比2008年降低10%；年收入7.5万美元以下至3万美元的家庭股票拥有率为54%，比2008年降低13%；年收入3万美元以下的家庭股票拥有率只有21%，比2008年降低6%，除了高收入家庭，中低收入家庭股票拥有率都明显下降，降幅最大的恰是中产家庭。

　　二是当下的美国股市正酝酿一个比金融危机前更大的泡沫，越来越多人担心，特朗普的经济政策正创造又一个海市蜃楼，下一场危机或加速来袭。目前美国股市中融资杠杆比例已经接近历史最高水平，金融市场泡沫已经非常明显。“席勒本益比”指数目前已达31.4，超过了2007年金融危机前夕的24，略高于1929年股市大崩盘前夜，日益接近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前的峰值39，与1996年12月时任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演讲提出“非理性繁荣”概念时相当。“席勒本益比”指数是华尔街观察美股的重要指标，由耶鲁大学经济学教授罗伯特?席勒( Robert Shiller)提出。这一指数仅在1929年和1997-2002年两次出现高于30的情形，随后都出现了股市暴跌。席勒警告称:“今天的美国股市与历史上13次股市崩盘的前夜高度相似。”市盈率创15年来新高。据汤森路透数据显示，2017年美标普500市盈率达18.5倍，创2002年以来新高。资本市场高位运行，投资者避险预期日益增强。

　　三是加剧业已严峻的债务形势。特朗普声称其税收计划，能实现“收入中性”目标，即税率虽然降低，但是税基会扩大，带来税收收入增加。但也可能出现税基没有扩大到可以填补税收损失的程度，从而导致美国的财政和赤字状况恶化。目前看，减税根本无法实现特朗普所谓的“收入中性”目标。据美国税收政策中心估算，若特朗普税改方案实施，未来10年联邦收入将减少2.4万亿美元，财政赤字率将从目前占GDP的2.9%升至4%-5%。一旦联储债务形势恶化，从特朗普向国会提交的“2018财年预算案”看，特朗普不会首先砍掉军费，而会从科研支出、教育医疗等领域下手，而砍掉对科研和教育的投入，其实就是砍掉了一个国家的未来。目前，美国国内社会固化的程度已经相当严重，如果继续削减相关投入，只会为美国社会未来的不稳定埋下隐患，未来美国国内安全投入可能要超过国防开支。

　　美国税改对中国影响有限

　　在特朗普税改的提振下，美国经济形势的向好将吸引国际资本向美国集聚，博取美国经济增长的红利。国际资本对美元资产需求的上升，将给美元带来升值压力。美国国内美元资本增多，外部美元供给将会下降。自2007年以来，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未偿还政府债务在2016年底跃升至11.7万亿美元，是2007年底的两倍多。新兴市场经济体的银行发行的证券股票在2017年上半年以6年来最快的速度增长，达到惊人的22.7万亿美元。此时，如果美元持续走强，美元市场供给减少，或将加剧部分经济增长较弱国家的偿债压力，在部分国家造成财政和金融危机。令在此有业务的美国金融机构或企业受损。

　　但中国与其他经济较为羸弱的国家有明显不同，中国巨大的经济和市场体量，较早的政策反应，以及较好的经济前景让美国税改对中国的正面冲击有限。

　　首先，中国已经做出政策反应。中国早已敏锐地注意到了特朗普的税改动向，及其可能带来的压力。如果特朗普税改方案实施，必定进一步提振美国经济，国际资本和企业赴美投资的热情可能会继续上升。作为应对，中国在年初制定了减税1万亿元人民币的计划，并深入有序推进改革，减税清费，激发经济内在活力。

　　其次，虽然减税有助于提振美国经济，但是2018年世界经济有望迎来全面增长，中国经济也进入了新时代，经济有望继续保持6%以上稳定增长，并且前景看好。

　　此外，特朗普税改是否真的能大幅推动制造业回流美国，有待观察。因为影响企业投资决策的远不止税赋一项。包括制造业在内的公司经营决策，它涉及到整个产业上下游，需要综合考虑配套的基础设施和物流网络，原材料价格，是否贴近终端市场等诸多因素。目前国际分工已深度融合，企业的发展需要上下游产业的全面配合，脱离了价值链、硬性回流美国的企业是无法存活的。在此情况下，虽然特朗普减税会对国内部分企业赴美投资有吸引力，但是考虑到在中国有完备的上下游企业，产业链能提供高效支撑，且在中国有良好的市场前景，企业在中国继续生产，甚至是扩大企业规模，都更加有利。

　　第三，特朗普减税的冲击已被国家范围内的竞争性减税所分担。特朗普上任后，积极推动税改，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巨大的心理和经济影响。为应对特朗普税改可能带来的冲击，英、法、德、印等国就已经行动起来，研究和制定了本国的减税方案，竞争性减税态势已经形成。因此，特朗普税改对中国的直接和正面冲击是有限的。

　　综上，特朗普税改会对中国产生一定的影响，但会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