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对鞋的心理是矛盾的。鞋是人们双脚踏大地的物件,被视为一种吉祥物,其谐音有“谐美”之意,亦指人和、事和;同时却也视其为禁忌物,其谐音又与“邪”同,属邪魔外祟。所以,鞋可做贺礼,小孩子满月,亲友可赠各式各样的虎头鞋、猫头鞋等;父母为了祈求子女平安一生,到庙里认师父做“记名弟子”,还要赠送老和尚一双僧鞋。不过,老北京人还有一种风俗,不可将鞋摆放在卧室明处。而且,每年岁末扫房时,必定要将一年穿破的旧鞋抛弃,谓之“除邪”。
常人春先生所著《老北京的穿戴》一书,专门一章写到穿鞋风俗的演变及沿革。写到清朝官靴的样式:“王公大臣上朝议政必要穿朝靴,这是高档次的官靴了。其鞋靿高及膝盖,靴面大多是黑色库缎的,靴底竟达32层之多,用布虽不到千层,却也超过百层了,摞起来足有一寸多厚,前薄后稍厚,靴子为方头,前部略微翘起,谓之‘内式’,即内廷款式。但官吏穿靴子必须依制。一般官吏均穿青缎面、青皮脸、粉白底的官靴。唯独内大臣、盛京将军,准穿青缎面、绿皮脸、绿牙缝、粉白底朝靴,以示‘荣贵’。”由于朝靴是清朝官员们在官场的制式穿戴,做工必然讲究,一双朝靴可价值数十两白银,且大多是由内联升鞋店定制的。
“内联升”字号之名,颇迎合一批官吏的心理。“内”指“大内”,即清廷,意即穿了此朝靴可“在大内连升”。内联升于清咸丰三年开业,前店后厂,以专营官靴起家。第一任店主赵廷是武清人,十几岁就在北京东四一家鞋店学徒,学得一手好手艺。出师后,他得到一位官吏的资助,筹借了一万两白银,开始做起了制朝靴的生意。
内联升鞋店开业后买卖就很兴隆,大小官吏们来店内订做或购买朝靴者络绎不绝。内联升的朝靴选料实在,精工细作。店内专门从南京进货黑贡缎,这种贡缎售价相当昂贵,但其质量最佳,经久不起毛。而且内联升注意量尺寸,请客户试穿样品,不惜反复改做,因此既有品级较低的官吏自己来店内订做、购买,亦有高官显宦召请店内的人去府上量尺寸。
店主赵廷是个有心人,将其所有主顾的姓名、年龄、住址、靴子尺寸甚至特殊癖好皆记录下来,专门记载这些材料的账册称《履中备载》。有了这些材料记载,顾客再来买朝靴,店中人就可少跑路了。而且,一些企图奉承贿赂上司的官吏也得到一条送礼的捷径。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内联升鞋店毁于战火劫掠。以后,局势稍平定,内联升鞋店从东交民巷旧址迁入灯市口迤西的乃兹府重新开业。1912年袁世凯因不愿意离开北京,去南京就职总统,遂唆使曹锟制造一场兵变。此次兵变对京城的商市破坏甚大,刚刚恢复元气的内联升又遭一次大肆劫掠,店主赵廷忧愤交加,一病身亡。其子赵云书接手后,把店铺搬迁到前门外的廊房头条,并在北火扇另立制鞋作坊。
清廷覆亡后,官靴亦绝迹,内联升顺应时势,改营布鞋,生产的小圆口千层底缎子鞋和小圆口千层底礼服呢鞋享誉一时。这些鞋鞋面、鞋底和里子布都是好料面,做工精细,甚为华贵气派,在当时的上层社会尤其受到青睐。旧京有歌谣:“头戴马聚源,身穿瑞蚨祥,脚蹬内联升,腰缠四大恒。”以此来描绘那时的阔人,也就是头戴马聚源的礼帽,身穿瑞蚨祥绸布的长衫,脚蹬一双内联升鞋店的布鞋,腰中装有四大恒字号钱庄的银票,这四样都是旧京的名牌,人们穿戴使用它们,与今日“晒名牌”并无二致,也是一种炫富心理。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穿西服和中山装的人多了,穿皮鞋的人也多了起来,老式制鞋作坊纷纷关闭,内联升因在社会上名声颇响,尚可勉强支撑,但它也不得不开拓新市场,于是推出一种名叫“老头乐”的棉鞋。“老头乐”很受老年人喜爱和推崇,这种棉鞋结实暖和,穿脱很便当,因其产品在鞋帮上有手工扎出的云头花纹,又称“大云棉鞋”。内联升的产品由高档货转向服务普通群众。
至北平和平解放,内联升鞋店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公私合营后,它搬迁到大栅栏内原生达药店旧址,迎来了又一次企业中兴。如今,内联升鞋店有几千平方米的新店堂,富丽堂皇,宽敞明亮,顾客川流不息。